【分享】看上去很美的美国高中家长会
新邦教育

他们的父母大多是第一代移民,勤勤恳恳半辈子,也许还不怎么能说英语,将孩子送入T中学,算是功德圆满。一圈跑下来,我成了“大明星”刘妈妈的经纪人——几点见化学老师,几点见法语老师,数学老师那儿的队排到哪里了,英语老师那儿的名字擦得还剩几个了……都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。

在我留学的城市,T中是数一数二的公立高中。和美国许多大城市的重点高中一样,这里的学生一半以上是黄皮肤、黑眼睛。他们的父母大多是第一代移民,勤勤恳恳半辈子,也许还不怎么能说英语,将孩子送入T中学,算是功德圆满。于是每到T中开家长会的时候,T中的教务长就会找到我们大学的国际学生办,让我们招募亚洲留学生去做志愿者,在老师和家长之间做翻译。平时常在同学面前标榜“我会两门中国话——普通话和上海话”的我,自然主动报名。

家长会定在礼拜五下午。我踏进T中的大门,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。这厢是标准泳池,那厢是垂直电梯和电动扶梯——比起我当初在上海读的公立高中,硬件是杠杠的。二楼的走廊里临时支了几张桌子,走廊尽头站着一位神情威严的华人女老师,看来就是负责我们志愿者的教务长了。

教务长和蔼地招呼我们过去签到。她自我介绍姓李,脑后挽了个发髻,穿一条素净精干的裙子,手里一个有盖儿的玻璃水杯。她那张签到表上,每个志愿者要写下姓名和精通的语言。我扫了一眼,写“国语”的最多,整整一溜儿。有一个写“广东话”的,还有一个写“韩语”的。我没好意思把“上海话”写上去。

见志愿者到得差不多了,李教务长开始给我们临时培训。“今天就拜托各位了。”李教务长的英文带点中国北方口音,听着很亲切。“以前我们也想省点力气,叫孩子们自己给家长做翻译。结果你们也猜得到——要指望每个孩子都把成绩如实汇报,是有点难了。”志愿者里窸窸窣窣一阵笑。

培训的内容,主要是怎么解读学生成绩单和教师排位表。成绩单很容易看懂:每学期分为两个marking period(打分阶段),每阶段各个科目的成绩分为四个等第:E-Excellent(优秀),S-Satisfactory(满意),N-Need improvement(需努力),U-Unsatisfactory(不满意)。

教师排位表就有点复杂。原来美国家长会的形式类似美国高中生上课,老师坐在固定的教室里,家长们如逛集市一般找老师个别谈话。我们除了协助老师和家长间的语言沟通,还要根据这张表,帮家长们定位他们想找的老师。参加家长会的除各个科目的老师以外,还有一位”guidance counselor”,类似我们的班主任。因为每个老师对应的学生众多,又要和家长一对一谈话,教师排位表写着“请将对话控制在3分钟之内”。

“先给各位打个招呼:每年我们‘国语’志愿者都比较多。要是到时候有同学轮不上做翻译,也请大家见谅。”李教务长最后补充道。来都来了,岂能白跑一趟?有了李教务长这句话的刺激,当家长们终于踏进T中大门的时候,我们简直是一拥而上。我的手在一片混乱中被一位家长抓住了。这是一位矮小的华裔中年妇女,戴一副金丝镜脚的无框眼镜。

“你说国语是吧?太好了,赶紧开始吧!”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在李教务长那里打个招呼,这位福建口音的妈妈已经拉着我飞跑了起来。她手里攥的一张教师排位表随风飞舞,好像一只如影随形的风筝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小葱?好的好的。我是乔伊•刘的妈妈。所有要找的老师我都标出来了,你帮我找到就行。”刘妈妈一边跑一边连珠炮似地说,不由我多说一句。她把那张教师排位表塞到我眼前,原来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做满了笔记。刘妈妈把她想找的老师都圈了出来,旁边还注明了汉字——法语老师的名字旁边写着“法”,计算机老师的名字旁边写着“电”。

“那……guidance counselor要找吗?”我见缝插针地问。

“不找了不找了,那个老师是管什么学生心理健康的,找他没用的。”刘妈妈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。

T中的双层自动扶梯把我们倏忽从二楼送到四楼。刘妈妈指着排位表上的“411 Mr. Shuman”问我:“你知道411在哪儿吗?”

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拱手道:“不好意思,我也是第一次来。”

刘妈妈一副不忍怪罪我的样子,在四楼默默地兜起圈子来。我抓住一个路过的T中学生,问明了411教室的方向。把刘妈妈带到历史老师舒曼先生的教室门口,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刘妈妈要把家长会当成一场100米冲刺了:教室门口已经挤满了家长,两个T中的学生志愿者在教室门前摆起了小课桌,正在组织家长们签到。我帮刘妈妈写下了名字——我们已经排在第七位了,而第一位家长才刚刚进去。

“一般每位家长要和舒曼先生聊多久啊?”我问门口的T中志愿者。这两个孩子忙不迭地招架几十个探头探脑的家长,面前还摆着没吃完的三明治。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亚裔男生面前摆了个牌子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汉字“我会讲中文”。

“规定是三分钟,但是……”回答我问题的女生志愿者耸了耸肩,小声说,“你懂的,总有家长会问个不停。你们排第七位,半小时以后再回来吧!”

我正想回头告诉刘妈妈一声,却见她的背影已几乎消失在走廊尽头。我赶紧追上去,勉强登上了自动扶梯她身后的一阶。“来不及了!”刘妈妈嘟囔着,“还有化学老师,法语老师……英语课老师一定要见,体育老师看有没有时间再说……”

接下来的十分钟,我们在T中偌大的教学楼里上上下下地穿梭,在一间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门口留下了刘妈妈的芳名。原来每个老师门前签到的规矩是不一样的:有的教室门口如果错过了叫号,回来还能排在第一,有的教室则是过时不候。英语老师格温先生的规矩最严,签到的家长必须把名字写在黑板上,过了号的名字直接被黑板擦抹得一干二净。计算机老师的签到簿上则写了预约的时间窗口,精确到每4分钟一位家长,我帮刘妈妈预约了2:16。

一圈跑下来,我成了“大明星”刘妈妈的经纪人——几点见化学老师,几点见法语老师,数学老师那儿的队排到哪里了,英语老师那儿的名字擦得还剩几个了……都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。

真正进入了教室,翻译的活儿倒没什么难度。一来刘妈妈听得懂一些英语,二来老师们态度都很和蔼,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:“乔伊很聪明,很努力,很用功,就是平时上课太安静了。”每到这时候,刘妈妈总是低下头喃喃地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会和他说的。”

实际上,乔伊的成绩看起来非常好,大多数课都是E,另外几门也是S。因为乔伊化学课拿了S,刘妈妈对这门课尤其放心不下,和化学老师聊了好久。

“他这几次的实验分数有明显的进步,看得出他很努力。”化学老师宽慰刘妈妈道。我翻译给刘妈妈听,刘妈妈突然激动了起来。

“老师啊,乔伊真的是很努力的。他不是参加学校田径队吗?每天一放学就要跑到一百八十多街去训练。那个地方多远啊,要坐地铁二号线转一号线。他一回家哦,连饭都来不及吃,就开始做作业,一直做到夜里很晚很晚。他真的是个非常用功的孩子,他真的是……”刘妈妈颓然打住,把头歪向我,“你翻译吧。”

我简要地翻译了几句。眼见着化学老师脸色越来越为难,瞥了眼手表,礼貌地说:“刘太太,要是还有问题的话就给我发email吧,打电话也可以的,我们可以叫个翻译。”

那位对黑板情有独钟的英语老师格温先生,也是刘妈妈最急着见的人之一。格温先生颇有老教师的儒雅风范,一上来就夸乔伊是个“聪明、开朗”的学生。但刘妈妈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个。她心神不宁地听了一会儿我和格温先生的寒暄,直到格温先生从一沓作文里抽出了乔伊的一张,她才凑上前来。

“乔伊这篇写苏格拉底的文章基本上是不错的,就是用词有些矛盾。”格温先生把作文拿到刘妈妈眼前,“喏,你看,他一会儿说苏格拉底‘是个谦虚谨慎的人’,一会儿又说‘苏格拉底曾大胆指出……’,这就很让人看得很困惑嘛。还有,文章结尾他说‘苏格拉底揭露了尘封百年的秘密’,哪儿来这么个秘密嘛?”

刘妈妈听着我的翻译,忽然有些窘迫的样子,低声对我说,“差不多了,我们走吧。”我跟格温先生打了个招呼。突然,刘妈妈想起什么似的,掏出手机迅速地把那篇作文拍了下来。格温先生见状,把作文塞到刘妈妈手里:“刘太太,作文已经改好了,你直接带回家给乔伊吧。”刘妈妈像是推脱什么礼物似地,不好意思地摆着手:“没关系的,没关系的,是应该礼拜一发给他们的吧?您留着,您留着。”

重要的老师都拜访完了。我们坐在T中宏伟的室内体育馆门口,等待体育老师的接见。两个T中学生唱着歌、推着小车经过,车上是他们贩卖的小点心和小饮料,一美元一份,为他们的社团筹款。刘妈妈的神态比刚才轻松多了,问我在哪里读书,什么时候来的美国。

“从国内直接来读本科,找工作不容易啊,还是做金融好。”刘妈妈打开微信,给我看她通讯录里一个锥子脸的靓丽女孩,“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小孩,北京人,也是大学才来的,现在在美林银行做,真好。哎,时间过得真快啊,乔伊他姐姐工作了也有一年了。她当年被纽约大学也录取了,为了省学费,自己决定去波士顿大学,波士顿大学给了她助学金嘛。”

“那乔伊以后想做什么,您知道吗?”

“哎呀,不知道啊,感觉他读理科还是有点吃力吧,随便他……”刘妈妈又喃喃起来。

“乔伊现在在家里呢?”

“没有,在做义工呢。他每个礼拜五下午都要去做义工的,真是辛苦。”

“开完家长会回去,您准备和他说些什么吗?”

“说什么啊?没什么好说的。该清楚的他心里都清楚。”刘妈妈的目光渐渐失焦了。远处有人叫道:“刘太太,轮到你了。”

体育老师一句热情的“乔伊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孩子之一”,让刘妈妈脸上绽放了笑容。走出体育馆,刘妈妈说:“体育老师真是没什么好见的。”

和刘妈妈告别,我坐电梯下楼。电梯里贴着一张告示:“学生乘坐电梯,需持电梯乘坐证”。回到二楼,李教务长还在那里招呼晚到的志愿者:“别白来一趟,去九楼逛一圈吧。咱们学校风景真的是不错的!”